棂云有梦_Su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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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艾】猫鼠游戏

送给我最喜欢最喜欢的@A醬艾倫病晚期 

 

Catch me if you can

猫鼠游戏

 

这天恰好是冬至,窗外的大雪纷飞,染白了整个寂静的小镇。属于冬天的狂风将陈旧的木头窗格吹得哗哗作响,整座古堡就像是快要被连根拔起一般,不停地发出呜呜的哀鸣。空气沉重得几近凝固,冷空气顺着关不严的门缝丝丝缕缕地挤进房间里,连种在盆栽里被主人好生保养的唯一一株向日葵都蔫蔫地垂下脑袋。

 

古堡所在的小镇并不繁华,只零零星星地点缀着些许低矮的平房。燃起盏盏橘黄色油灯的小户人家,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就像苍穹上的繁星,彼此孤立却相互慰藉着,交织出一大片温暖的色泽。

 

相比之下,只有一间房亮起烛光的古堡,和周围那片景象格格不入。它是调查兵团本部的旧址,也是这座城里最高的一栋建筑。作为纪念着巨人时代人类胜利的一座里程碑,这座古堡骄傲而孑然地在这个将近荒芜的城镇中心挺立着。在月光的照耀下,已经被风雨洗刷了不知多少遍的石砖表面散发着冷冷的冰蓝色,拒绝其他人的接近。

 

“利威尔兵长,夜深了,您该去休息了。”

 

古堡唯一亮着的房间里,一名手端托盘的青年微微弯腰,将他前一刻才刚刚冲泡好的红茶恭恭敬敬地放在正在办公的士兵长左手边。伏案工作的男人简短地回应了一个“嗯”字,仅仅只是端起茶轻抿一口,很快便继续手上的动作。

 

袅袅的水蒸气在温度过低的冷空气里形成一道朦胧的白色纱幔,隔住了青年看向男人的视线。他一丝不苟地站在男人身边,手上挂着对方仅有一件的黑色西装外套。没有男人的命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好几次想要给男人披上外套的手在空中停留了好久,最终只是尴尬地收回原处。

 

士兵长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位的降低使青年得以看到男人的鬓角——早在几年前还乌黑浓密的短发,在不知不觉中竟染上了星星点点的斑白。他的鼻头莫名其妙地发着酸,盯着对方看的眼睛渐渐盈满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今晚冷,你先去休息吧。”男人背对着他这么说着,却许久都没有得到自己的辅佐官的回应,不由得疑惑地回头察看。青年完全忘记了自己的长官没有同意自己触碰他,在对方回头之际便手忙脚乱地把外套披在男人身上,匆忙之间像是在掩饰些什么。

 

好在这位脾气阴晴不定的士兵长并没有发火——虽然青年跟在他身边那么久了,也从未见过他发火。他将西装外套披在身上穿着的调查兵团制服外边,即使看起来这个搭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确实让他的身体温暖了不少。

 

“江连,去休息吧。”

 

士兵长呼唤着呆立在自己身边的辅佐的名字,而青年一反常态地摇头拒绝,弯下腰来执拗地帮他系西装外套的扣子,柔软的棕色发尾不经意蹭过他的颈间,让他恍恍惚惚想起某个巨人化实验以后奄奄一息地将脑袋搭在自己肩窝的少年。

 

“辅佐兵长是我的工作,如果您没有停下笔,我也不可能离开。”

 

唤作“江连”的青年直起身来,碧绿色的眼睛与熟悉却陌生的面容让男人回过了神。他静静地凝视着这名以“士兵长辅佐”的职位陪伴在自己身侧五年的青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加快了手中笔杆的移动速度。

 

近几年才修好的壁炉里燃烧着为数不多的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它散发的热量融化了一室的寂静,让青年与男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却不尴尬。

 

窗外的飞雪窸窸窣窣,像只只轻盈的蝶落满窗棂。江连半倾着身子熟练地替男人将签好的文件一本本垒好,长时间暴露在空气里的双手被冻得毫无血色,纤长白皙如洗净的葱根。但他的脸上毫无敷衍的神色,极具耐心地将不小心折页了的文件用手指一张张碾平,装入文件袋中,然后再次恭敬地立于士兵长的身侧,等待对方将下一本文件阅完。

 

似乎是累了,男人将羽毛笔轻轻搁在配套的笔筒里,把桌上才喝了几口的红茶放到青年的手心:“走吧,剩下的明天再处理。”

 

“是,利威尔兵长。”江连回答着,已经有些冷却但依然炽热的温度透过陶瓷杯壁传至他的手心,让他堵塞的血管渐渐畅通了起来。

 

利威尔起身离开,前行的过程中带上了轻微咳嗽声。江连看着他把壁炉里的火熄灭,这才放心地跟着他走出办公室,锁上了门——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必要,因为整座古堡里除了定期来传递通知或文件的韩吉分队长稍稍驻足以外,就只有他和利威尔在此定居。

 

没有点燃壁灯的走廊上一片漆黑,古堡周围光秃秃的树枝的投影随着猛烈的风晃动着,看起来就像可怖的魑魅魍魉。利威尔显然对古堡的构造已经很熟悉了,借着月亮微弱的光芒就能走出一段不小的距离,江连匆匆忙忙把放在门口的提灯点上,端着茶杯小跑追上了利威尔。

 

“兵长,您小心一些。”

 

下楼梯的时候,江连高举着提灯,紧跟在男人后面生怕他一脚踩空。虽然江连必须快速迈步才能跟得上对方的脚步,但利威尔的速度已经大不如前了。他们沉默着往下移动,空空的楼道里回响着军靴踩在石砖上的声音和衣服布料的摩擦声。惨白的月光透过阶梯之间半圆的小窗,将他们的身影放大投影在旋梯中央的石柱上,江连看着那两道互相追逐却始终保有一段距离的影子,不由得垂下眼眸。

 

在这冗长的五年,沉默是江连和利威尔之间的主旋律。自从新利威尔班的成员走出禁锢着人类的牢笼之后,这座古堡也渐渐失去了活力。利威尔将他们的辞职信一封封地保存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安静地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离去,自己却依然坐在士兵长的办公椅上,未曾起过离开的念头。

 

而江连,作为人类胜利以后才新上任的士兵长辅佐,就这样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与利威尔度过了五年。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有人会愿意在得到飞出墙外的翅膀之后还选择停留,但利威尔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让江连留了下来。

 

他看着利威尔日复一日地做着枯燥而单调的工作,切身体会着这位被称为“人类最强”的男人的身体,犹如枯叶一般一年年地凋败下来。每年冬季的建国日,王室都会派发邀请卡邀请这位英雄前往参加王室的舞会,并且以“只要你愿意参加,就能得到无尽的黄金珠宝安享晚年”之类的话暗示他多次。

 

只要同意女王的邀请,利威尔就能摆脱这样恶劣的生活环境,并且迎娶一个美丽端庄的贵族小姐作为妻子。利威尔却一次次地回绝着,对那张做工精细的邀请卡置之不理,继续留在这座破败的古堡里担任着小小的调查兵团士兵长,一留就留了五年。

 

“好了,去睡吧。”

 

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到了房间门口。为了互相照应,江连和利威尔的房间是紧挨着的,以便能够在一方出事的时候及时赶到另一方身边。

 

“兵长晚安。”

 

江连小声地说着,得到了男人轻轻的点头作为回应以后,才安心地打开房门准备就寝。待他将油灯放到床头柜前准备脱衣时,他才发现捧在手心的茶杯忘了放回厨房里去,现在茶杯的温度也只剩下接近体温的一点点了。

 

回想起一向喜欢喝红茶的男人将才饮了几口的茶递到自己手里的举动,以及刚才男人一反常态地没做完工作就急着要赶回来休息的举止,江连愣愣地看着自己已经被热茶捂得发红温暖的手掌,猛然察觉到了士兵长那漫不经心的语气里藏着的满满的关怀。

 

利威尔关门的声音唤回了江连越走越远的思绪,他紧握着挂在胸前的钥匙,看着不远处一间小平房中亮橙色的灯光,不由得悲伤地弯了弯唇角。

 

江连对着镜子,看着那张自己都不甚熟悉的脸,有些恍惚地将手指贴着下颔,缓缓揭下一面以假乱真的面具。在五年前的最后之战就应当死亡的艾伦耶格尔的面容,渐渐出现在镜子里。失去巨人之力的他,直到现在都停留在十五岁的模样,一切都与他戴上这张面具时无所不同,除了那双泛着诡异金绿色的双眸。

 

这张长年不见天日的脸庞已经由健康的小麦色转为不正常的苍白,秀气的五官组成了这副姣好的容颜,除了从眉骨上方直贯到下颔的那条狰狞的疤痕。

 

“晚安,艾伦耶格尔。”

 

躺在掌心的茶杯已然微凉,回答他的只有窗外随风摇曳的枝丫上,夜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在人们的美梦中不知不觉地偃旗息鼓,原本还看得到石砖的小径已经被深达脚踝的积雪覆盖,低矮的灌木丛顶着白色的帽子,看起来就像一只只长在路边的巨型野蘑菇。

 

江连在温暖的被窝里咂咂嘴,像一只被茧丝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蚕。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努力地将身子蜷成一团,将脸蛋埋进柔软的被褥里继续酣睡。

 

意识比身体先清醒,他听到了不远处的厨房传来的锅碗瓢盆的交响曲。叮叮当当的声音就像唤他醒来的军号,让原本还在床上赖着不起的江连一把掀开被子坐起。

 

和煦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他的床头柜上,昨天放在那里的半杯红茶茶面被折射出淡淡的金色光圈,看起来就像是在等待主人享用的温馨早点。江连手忙脚乱地扯过身旁的制服用最快的速度穿上,熟练地戴上面具并灌下藏在柜子里的一瓶药水以后,像一阵风一般往一楼走廊尽头的厨房狂奔而去。

 

这座古堡里没有其他人,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加速,用最短的时间冲到厨房的门前,喘着粗气打开了那扇用作隔音的沉重木门。

 

“兵、兵长……抱歉……我……”

 

他撑着膝盖想要努力地把话说完,而正在摆弄着铁锅的男人背对着他,露出被削得极短的发根以及系在肩上的围裙带子。

 

“去刷牙洗脸,在餐厅里等我。”

 

因为已经没有了军号,加上陪伴在利威尔身边做书面报告的生活作息实在是有点混乱,江连像今天这样起晚了而让利威尔准备早餐的现象也偶尔会发生。利威尔嘴上会说他几句,但实际上一次也没有强制把江连叫醒做早餐。

 

可能是受早年在王城地下街的生活影响,利威尔的厨艺比起江连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他曾经替艾伦耶格尔做过几次高档的菜肴,不过材料的价格让埃尔文看得直呼心疼。自从江连任职士兵长辅佐以后,他再也没机会吃到利威尔专为他一人烹饪的饭菜了。

 

江连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很久,直到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眼睛完完全全变成了纯粹的碧绿色以后,才往厨房旁边的餐厅赶去。利威尔已经把早餐做好了,桌上属于江连的那份早餐和利威尔的那份相比差不了多少,除了餐盘旁边摆着的一个小小的糕点。

 

“兵长,这是……?”

 

除了纯粹的奶油以外,江连没有吃过类似这样的糕点。在他还是艾伦耶格尔的时候,他曾经在街上一家高档的蛋糕店里看见过这种形状的蛋糕,但因为价格过于昂贵所以从来都不敢买。

 

“一时兴起,随手做的。”

 

利威尔只这么说了一句,便坐下来自顾自地开始吃早餐了。江连识趣地不再继续追问,只是小心翼翼地将脑袋凑近餐盘中央,仔细地端详起来。这个小蛋糕的奶油并不多,但松软的蛋糕夹层中间充满了融化了的可可,江连把它送入口中嚼碎以后,才发现可可里还混杂了一些黄桃和橘子。

 

他看着利威尔,露出了一丝哀伤的神色。可可在他的舌尖逗留着,融成甜蜜的味道。而江连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到一般,无论他如何动唇,都无法对此刻正在低头用餐的长官说出半句话。

 

艾伦耶格尔最喜欢的水果是黄桃,利威尔知道得一清二楚。

 

在古堡里坚守着士兵长的职位,本来就极其讨厌书面报告的利威尔不厌其烦地做着每天重复的工作,为的就是等待某个人。

 

虽然利威尔的表面不动声色,但他一直对于那个人的归来做着万全的准备。就算换季也不惜用每个月大半的士兵长补贴工资购买一袋子黄桃和大量的冰块,放在厨房的储物柜里保存着。除此之外,利威尔现在住的那间房就是以前属于艾伦的起居室。他每天都亲自打扫它,定期地晾洗艾伦的衣物,就好像这个早已被宣布死亡的人下一秒就会微笑着回到他身边。

 

处理工作的人是利威尔,所以购买黄桃的任务理所应当地落在了江连的身上。他每次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把男人为数不多的积蓄拿出去,交换那一堆根本不会有人享用的黄桃,心脏就像破碎的镜面一般喀拉喀拉地坠了一地。

 

离开了艾伦耶格尔的利威尔,与五年前看起来根本就没什么不一样。甚至是准备早饭的时候这无法控制的巨大的响声,吃饭时一定要配着一杯温开水啜饮的习惯,还有眉角皱起的深度,平时表情淡漠时唇角下垂的弧度,都与他所熟悉的利威尔兵长别无二致。

 

而他,仅仅因为“也许不在兵长身边他会生活得更好”“我本来就是他的负担”“跟我这样的怪物在一起一定不会幸福的吧”这样自卑的念头而改变了自己的容颜与眸色,用另外的身份悄悄接近利威尔,在他身边一待就是五年。

 

只要等到兵长放弃等待的那一天,就是他真的放下艾伦耶格尔的那一天吧。

 

江连一直这么坚信着,坚信着有一天利威尔对艾伦耶格尔那点微不足道的喜爱,会在时间的洪流下冲得无影无踪。

 

而届时,他会像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利威尔的身边。

 

“江连?”

 

察觉到辅佐员半天没有动静,利威尔有些疑惑地抬头,才发现那名自打认识以来,一直如春风一般微笑着的青年,此刻正失态地将脸埋在手掌里,属于对方的餐盘中躺着被咬了一小口的可可蛋糕。

 

“味道很不好么?”

 

利威尔问着,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确定。对面的青年勉力挤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慌乱地摇头否认男人的话。

 

“不……很好吃,因、因为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蛋糕,所以有点高兴……”

 

江连有些哽咽地回答着,而利威尔“啧”了一声,说了句“吃个蛋糕就把你高兴成这样,真是没见过场面”就继续低头用餐了。

 

利威尔没有看见,一滴晶莹的泪珠沿着江连的指缝啪嗒一声坠落在洁白的盘边,宛如一颗从高空摔下的水晶,刹那间四分五裂。

 

正午的时候,地上的积雪已然融化了大半,即使是在室内,温度也低得让人直打颤。江连才来得及往壁炉里添加足够多的柴火,古堡的大门便被人大力敲响了。

 

每周都会前往这里交接报告书的韩吉在楼下马力十足地大喊:“利威尔!开门——我来送资料了!”

 

已经培养出心照不宣的默契,江连没有打扰伏案工作的长官,直接抱起被批改好的那叠文件,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下楼代替利威尔进行文件交接工作。

 

韩吉穿着已经从军队的物资中心更换了不知道第几次的军靴,和以前那样热情地向江连挥了挥手。江连把怀里的那些纸张递过去以后,韩吉并没有马上把新的文件交给他,而是往他的手心里放了一瓶装着奇怪液体的瓶子。

 

“喝下去以后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上次我加了一些调制剂,它对你的伤害应该不是很大了。”

 

这是用来给江连改变眸色的药水,韩吉还记得当时这个孩子请求自己为他做一瓶这样的药剂时,他眼里闪过的痛苦的神色。

 

那是人类胜利之后的第五天,韩吉在森林的一个洞穴里找到了被宪兵团围剿而严重负伤的艾伦。她把他秘密带回实验室里治疗,剥开他的衣服时才发现他的肩膀已经被利刃刺穿,就算已经进行了潦草的包扎,鲜血也将他的制服和披风完全染红。而他的脸上也因为激烈的追剿留下了一条狰狞的伤口,血流了他满脸,看起来可怖极了。

 

韩吉像往常一样替他止血上药。即使流了这么多血,只要休息那么几天,艾伦的巨人之力就会治愈他的伤口,将他的身体修复回原状。可韩吉在经过了一个夜晚之后,才发现艾伦的身体不但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更加严重了起来。她手忙脚乱地再次替他上药包扎,尚未愈合的创口昭示着这名少年已经完全失去了巨人之力。

 

强烈的求生意识让他勉强活了下来。韩吉在看到他能从床上坐起来进食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 ,想要马上把他的消息告诉那个正暴躁地在办公室走来走去的好友。但艾伦拉住了她的衣角,对她摇了摇头。

 

“请当我死了吧,以我这样的身份留在兵长身边,也只是一个负担而已……”

 

她遵照着艾伦的意思,替艾伦做了一个能够改变容貌的面具,又制作了一瓶能够改变眸色的药水,然后对埃尔文和利威尔宣布艾伦已经死亡。

 

“火化”艾伦的那天,利威尔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在之后的利威尔班解散,成员各奔东西的时候,他选择了等候。

 

“已经没什么感觉了,谢谢你,韩吉分队长。”

 

江连对着她摇摇头,把瓶子放进口袋里。韩吉揉了揉他的脑袋,已经渐渐浮现出皱纹的眼角带上了温柔的笑意。她把放在马背上的文件递给江连,雪白的纸张中露出的一个烫金花边的卡片吸引了江连的注意力。

 

察觉到江连的视线,韩吉解释到:“今年王室也给利威尔送了邀请函。”

 

“不过利威尔兵长肯定不会要的吧,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江连苦笑着把那封邀请函抽出来,放在文件的最上方,以免等下上楼的过程中这张小小的纸片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飞出去。

 

“嘛,埃尔文他啊,其实私下里写信劝过利威尔好多次呢。叫他辞职,好好养身体什么的……”韩吉挠了挠头,安抚性地拍了拍江连的肩膀,“你也不用太担心了,大不了以后你也跟着他辞职嘛。”

 

听着分队长乐观的话语,江连垂下眼帘,小声地回答:“嗯。”

 

“好了,我先走了。埃尔文那家伙还在等我,你也快点上去,免得利威尔起疑。”韩吉翻身上马,向江连挥了挥手,在对方还没来得及道别之前就已经绝尘而去。积雪上深深的马蹄印沿着已经渐渐显出轮廓的小径向外蔓延,最终消失在江连的视线里。

 

他对着天空叹了一口气,温热的水汽在寒冷的空气中化为白色的雾气,随着凛冽的风飘向远方。

 

古堡的木门“吱呀”一声再度关闭,原本喧闹的小院再次陷入深深的沉寂里。

 

建国日来临的前一天,沉默了整整一年的小镇就像一位待嫁的新娘,经过一番盛装打扮以后鲜活了起来。街道两侧挂满了彩旗与锦带,人流量最多的中心广场被从墙外农场运回来的一盆盆鲜花装点着,美丽而圣洁。家家户户都在这个节日里张灯结彩,为这个和平的时代欢呼着,同时也感谢给予了他们这样平静的生活的王。

 

江连正在为这座古堡做着最后一次的大扫除。他将每层楼都仔仔细细地打扫了一遍,在退出每一个房间之前,都会仔细地将窗口的插销插上,连走廊的窗口也不忘关得严严实实,就好像这座陪伴了他五年的古堡即将会面临空无一人的状况。

 

冬天最冷的时候已经过去,结冰的河面已经开始渐渐融化。藏在薄薄的积雪下方,忍冬的嫩芽即将抽枝破土,舒展它们的双臂迎接春天的到来。

 

一番忙碌以后,江连进入最后一处他没有打扫过的地方——士兵长的办公室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这处他和利威尔都熟悉不过的地方,已经被清理得空空荡荡。属于利威尔的私人物品已经在前几个小时之内被主人收到箱子里去了,装有利威尔班成员的袖章和辞职信的抽屉也已经空空如也,只有最初配套摆放在这里的羽毛笔和墨水,还规规矩矩地摆在办公桌的右上角。

 

壁炉里还残留着昨夜烧柴火留下的痕迹,江连把它们扫出来装进垃圾袋里之后,又仔仔细细地把地板拖扫了一遍。直到整个办公室看起来就像是从未有人在这里驻足办公过之后,他才满意地点点头,收好扫除工具准备关门关窗。

 

在关上最后一扇窗子之前,江连透过窗口看到利威尔捧着办公室桌子上的那株向日葵,在花园的一个角落挖了一个小小的坑,把它小心翼翼地埋了进去。这株向日葵是艾伦耶格尔在某天摘回来送给利威尔的,江连记得很清楚,当时讨厌花花草草的士兵长皱着眉想要呵斥那个新兵,但是还是妥协地找了一个花盆,把那株向日葵种了下去。

 

即使是艾伦耶格尔被宣布死亡的这五年,利威尔也一直在养着那盆向日葵。在冬天的时候,利威尔想尽一切办法使它活了下来,于是它也和江连一起,在利威尔的身边陪伴了他五年。

 

利威尔兵长应该是真的打算放弃艾伦耶格尔了吧。

 

江连还记得,当他把那叠文件放到利威尔办公桌上时,利威尔径直拿起那枚做工精致的硬质卡片,扫了几眼以后便收入衣服的内袋,并没有像往年一样丢到垃圾桶里。

 

过了几天,江连受利威尔的命令,将一封信和古堡大门的钥匙快马送到埃尔文手里。那名同样拒绝了王室邀请的、年事已高的团长在看完信以后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给江连回信,只是对着信封发出了一声饱含沧桑的叹息。

 

江连知道,那是利威尔在即将进入王城接受爵位之前,对埃尔文的告别。

 

于是在几天前,江连也开始偷偷收拾着自己的行李。就在他计划着离开利威尔以后,他该去何处谋生的时候,利威尔告知了江连自己已经接受王城的邀请的事情。

 

当时的天气还没那么暖和,但比起冬至那天已经没那么恐怖了。同样是在夜晚,点燃了壁炉之后就已经暖得让人昏昏欲睡。江连在利威尔的旁边熟练地帮利威尔批过的文件盖章装袋,在这反复而枯燥的工作中不知不觉地发现利威尔已经把这个月的文件全部阅完了。

 

红茶已经见底,江连并没有把它加满,因为他以为利威尔批改完文件就会回房间休息。利威尔却极具耐心地坐在原位,看着他把文件纸的褶皱压平,直到最后一个文件袋被摆放在那叠文件的最上方时,才从口袋里拿出那枚熟悉的金色卡片。

 

“建国日的那天,我会去参加王室的舞会。”利威尔把玩着手中的卡片,将它展开来,江连轻易地就看到右下方男人遒劲有力的签名Levi。

 

尽管这是江连早就猜测到的答案,但他还是假装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平静的声音里隐藏着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微妙起伏:“那么多年了,兵长终于肯接受他们的邀请了。”

 

利威尔伸出手抚摸着已经萎蔫了的向日葵的花瓣,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他心爱的珍宝,连声音也情不自禁地缓和下来:“偶尔也要给他们一点面子。”

 

“嗯,也是呢。不过如果兵长回来以后还如此的话,他们大概会大发雷霆的吧。”

 

尽管彼此都知道,利威尔这一去就不可能再回来了,但江连依然开玩笑般对利威尔露出了一个轻松的笑容,就好像是他真的已经想象出那些王公贵族暴跳如雷的样子。而利威尔也没有说话,只是在许久以后把花盆摆回原处,然后把卡片放进了青年的手心里。

 

“你和我一起去,作为我的辅佐。”

 

利威尔简短地解释他的行为,站起身来凝视着这个安静的青年。江连原本还想拒绝,但想到以前埃尔文团长前去王城赴会之时,身边总会跟着一个小小的副官之时,还是点点头答应了他。

 

江连拿出即使是在扫除也随身携带的卡片,恋恋不舍地摩挲着右下角的地方,属于利威尔的签名。犹带体温的卡片温暖了他冰冷的指尖,但他平静多年的心脏却像缺失了什么似的,空荡荡地难受得想哭。

 

只要过了明晚,他和兵长就该分道扬镳了吧……

 

蹲在花园里的男人最后凝视了那株摇摇晃晃的向日葵一眼,便决绝地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他走得很慢却很稳健,一路上踩碎了一层薄薄的积雪,雪水染湿了他的军靴,但他对此毫不在意。江连看着那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心脏一阵没由来地抽痛起来。

 

今天的利威尔已经换上了休息日才穿的西装便服,就算是江连,也不得不承认利威尔穿起这身衣服确实是帅气了不少。即使人到中年,年轻时保持着的身材也依然没有丝毫变形的样子,笔挺的腰板以及宽阔的肩膀撑起了西装的外套,上半身与下半身比例近乎完美的利威尔在身着西装制服以后显得愈发英挺。

 

但时间在磨砺出利威尔身上如雪般沉静的气质以外,也渐渐摧毁着他的容颜。发间及鬓角的白发在过完这个冬天以后,如同雨后春笋势不可挡地冒出头来。额前和眉角也逐渐显现出了苍老的痕迹,就连这条在五年前已经被当作“完全痊愈”的伤腿,在冬天融雪的寒冷温度里也会疼痛得直不起来,如果碰上湿冷的阴雨天也会如此。

 

这个男人用自己的生命,与时间做了一个不平等交易,为的只是得到等待艾伦耶格尔回到他身边的机会。但他不知道——可能永远都无法得知,他等待了五年的人其实一直都在他的身边,不曾离去。

 

“江连,快去换衣服,准备走了。”

 

已经进屋的利威尔在走廊上催促他,江连应了一声以后便急匆匆地关上窗口,办公室里顿时被黑暗笼罩,空荡冷寂得就像这里不曾有人使用过一样。他把所有将要带走的东西搬到了走廊上,同时往办公室里看了最后一眼。

 

就在他刚才站的地方,他无数次地弯下腰把手里的大衣披到利威尔的肩头,也无数次将亲手泡开的红茶送到男人的办公桌边。闭上眼,他都能忆起利威尔办公时那副淡漠的神色与疲倦的神情。

 

放弃吧,利威尔兵长。

 

“砰”的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江连大力关上了。屋内的一切从此与他隔绝,也与利威尔再不相关。

 

他们离开的时候,久违的阳光洒了满院。紧闭着的古堡在冰雪的簇拥下散发着孤独的气息,除了从木门下方开始一直蜿蜒到街道上的脚印证实着这里确实有人存在过的痕迹以外,再无声息。

 

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陪伴着它的,除了厨房里那些尚未融化的冰块与尚且新鲜的黄桃,就只有旁边那株萎蔫在雪地里孤零零的向日葵了。

 

它展开的金色花瓣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犹为耀眼,温暖得就像整个春天。

 

这不是江连第一次来王城,却是第一次与利威尔一起面对这金碧辉煌的城堡大厅。在来的路上依照利威尔的意思换上了一套还算体面的衣服,江连此刻看起来俨然就是利威尔的小跟班。他向门童出示了一下利威尔的邀请函,对方立马彬彬有礼地向他弯腰表示尊敬,对他们做出了“请”的手势。

 

有了门童的带领,江连才不至于在这七拐八弯的城堡里迷路。他们穿过王城的花园,在那里有数个装扮华丽的贵族小姐正掩着唇偷偷笑着,媚人的眼波一个劲地越过江连的肩膀往利威尔的方向飞去。门童对着利威尔露出了一个欣羡的笑容,但后者只是毫无表情地前进。

 

利威尔士兵长,人类最强,是一位连女王都把统御骑士的职位空闲了五年专门留来给他的男人。姑且不论与统御骑士结婚之后,女方的家族就相当于手握了大半个国家的兵权,光是利威尔此刻不减的容颜与非凡的气度,就足以让那些幻想着能有一个白马王子保护的公主们一见倾心了。

 

“这里就是舞厅了,祝您今晚玩得开心。”

 

门童拉开门,站在一侧最后一次对他们深鞠躬当作道别。江连听着从门扉间传来的轻柔舞曲以及小姐公子们优雅的谈笑声,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还在脑子里设想着该如何应对那些前来打招呼的人,利威尔却早已从容迈步走了进去。

 

瞬间,他们变成了整个舞会的焦点。如潮水般涌来的问候让江连措手不及,一张张看不出用意的微笑面容令江连只能同样匆匆报以一笑。就算他平时看起来有多安静,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在此刻他那青涩的反应以及不甚熟练的社交用语将他的纯真暴露无遗,看起来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利威尔不动声色地替他把大半的问题挡了下来,但无奈他们的出现实在是轰动全场,连利威尔本人都有些招架不住一波又一波的问候。就在他们被一圈又一圈地重重包围之时,舞厅的灯暗了下来,紧接着聚光灯打在从楼上的宝座款款走下的女王身上。

 

年轻的女王希斯特利亚提着裙摆,身边没有带上任何一个随从,只身走来欢迎利威尔的到来。人们自动地替女王让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眼神紧追着这名五年的舞会来从未从王座上离开的娇小少女。她头顶上镶满宝石的王冠随着她的动作在半空划出了数道骄傲而迷人的弧线,但希斯特利亚的眼睛始终只盯着利威尔,直到她走到他的面前。

 

因为现在已经是女王了,所以希斯特利亚并没有行军礼。但她依然提着裙摆对着那位曾经的长官行了一个的屈膝礼,连那颗戴着王冠的高贵头颅都为之低下:“我等您很久了,利威尔士兵长。”

 

说完,她转了个身,做出将要带路的举动:“请您暂且跟我来,可以吗?”

 

利威尔缓缓点头,迈开步伐跟着那位年轻的女王走到了楼上,那把纯金打造的王座边。女王打开侍从手中捧着的宝盒,将封藏在其中的重剑端起,甚至根本没有命令利威尔单膝下跪接受封号,便虔诚地弯腰将其献上:“我以女王之位封调查兵团士兵长利威尔·阿克曼为统御骑士,并赐予统御骑士宅及黄金万两。”

 

话音刚落,全舞厅的人便欢呼了起来。小姐的脸上带着迷醉的神情,而公子的眼神里则充满了敬佩与羡慕。他们高呼着利威尔的名字,示意那个尚未动作的男人接过女王呈上的宝剑。

 

刚才还被众人围着嘘寒问暖的江连,此刻正与那些欢呼的人群站在一楼黑暗的角落。他抬头看着那个聚光灯中心的男人,对方已经转过身面对着弯腰的女王了。纵然是在那么多人的面前,他也依然沉着地动作着,和刚才江连手忙脚乱的反应截然不同。

 

这一刻江连才知道,曾经这个近在咫尺、一个伸手的距离就能拥抱到的男人,一旦想要真正的往前走,可以把他甩得有多远。

 

他之所以能与利威尔在同一个屋檐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并不是因为他真正地能够与利威尔并驾齐驱,而是因为利威尔站在原地,没有再继续前行而已。

 

握成拳头的双手蓦然松开,江连对着那个满满地占据了他的视线五年、却即将永远成为全国人民的焦点的男人微笑了一下,时隔多年的眼泪终于模糊了他的视线,直到泪珠沿着两颊滚入领口,利威尔的身影也在他的视野里模糊不见。

 

“再见。”

 

他无声地说到,仅仅是动了动嘴唇这样轻微的道别,就让他的泪水像是千斤重一样扑棱扑棱地滚落下来。他狼狈地回过身,穿过人群飞也似地离开了这里,连看完利威尔的加封仪式的勇气都没有。

 

他在走廊上狂乱地奔跑,所有站在两侧的侍者都弯腰向他道别。冰冷的狂风在他的耳边呼啸,他的脑子里除了利威尔刚才看向那把宝剑时复杂的眼神以外,其他什么也没有。

 

现在那把剑应该已经握在利威尔手里了吧,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艾伦耶格尔?为什么心还那么痛,就像是被连根拔起一样呢?

 

王城城堡的外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在这个举国同庆日子里聚集在舞厅,所以外面除了一匹匹等候主人的马车以外什么也没有。冬末的最后一场雪终于开始下了起来,雪地上只留下了江连一个人的脚印,孤零零的仿佛是被遗弃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而留下的。

 

冷月无声地占满了半个苍穹,江连喘着粗气仰头对它努力地微笑着,就算纷扬的小雪已经落在他的脸颊,与泪水亲密地混杂在一起。

 

笑啊,耶格尔!你已经成功地完成了你的计划,等到利威尔兵长选择把你忘记的这一天了!从今以后他会过得很幸福很幸福,不会再在那个破城堡里挨冻,熬夜工作了。这不是很好吗,耶格尔!

 

江连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着,一边傻兮兮地对着月亮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他最终还是慢慢地蹲下身去,仿若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儿把脸埋进臂弯里,不顾一切地号啕大哭起来。

 

在利威尔身边的五年,戴着面具的他连大哭的权利都没有。就算是忍不住流泪,他也只能在对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赶紧把眼泪抹掉,免得沾了水的面具会从脸上脱落下来。

 

鹅毛般的雪犹如一只只轻盈的精灵,怕是惊扰了这名放声恸哭的青年,悄悄落在他的肩头与发梢。融成水珠的雪水顺着肩胛骨钻入他的衣服内,冻得他一边抽咽,一边可怜兮兮地缩着肩膀。

 

不知是不是哭得太入神,江连连逐渐从身后逼近的马蹄声都没有听见。来者在他身后的一段距离翻身下马,像是进行过什么剧烈运动一般喘着粗气,却还是轻手轻脚地走到这朵在雪地里蹲着的小蘑菇面前,伸出手温柔地替他拂下脑袋上的积雪。

 

江连抖了抖脑袋,想抬起头察看来人是谁。可就在他的脸蛋刚刚从臂弯里露出来之时,他脸上早已变形的面具被人飞快地扯了下来,而他反射性地捂着双颊惊叫着后退,对上一双氤氲着愤怒的灰蓝色眼眸。

 

“不!别、别看我……”江连在男人前进的步伐中一步步地倒退,如同被猎豹追至末路的猎物。他下意识地别过脸不想让对方看到他现在的样子,心里对男人明显的怒火恐惧着。

 

知道是自己骗了他五年,就算是利威尔兵长,也会很生气的吧……

 

江连捂着脸,索性不再移动,而是闭上眼睛准备承受利威尔愤怒的一击。他感到利威尔的手已经握上了他的手腕,不想让心爱的人看到自己脸上丑陋的疤痕的青年绷紧了肌肉,倔强地将手掌紧贴着自己的脸庞。

 

可江连错了——利威尔根本没有想要看他的脸的意思,而是就着他捂着脸的姿势一把将他扯了过来,按着他的脑袋紧紧地把他抱在了怀里。

 

“谁允许你擅自跑出来的,艾伦?”

 

利威尔的声音满含怒意,就像是孩童弄丢了自己心爱的宝物又失而复得一般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他。而青年在听到男人对他的称谓时,吓得想要从这个几乎让他窒息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却只是徒劳。

 

“你想摆脱以前的负担,我便依你,让韩吉去火化;你不想被我认出来,我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把你当作江连;你想过安静的生活,我便继续做你的长官,留在古堡里陪你。”利威尔的声音像是浸过冰块的雪水,透着隐隐的冰冷,手掌却截然相反地轻柔抚摸着青年柔软的棕发,“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让你做。”

 

“前提是你必须待在我身边。”

 

听着男人的话,艾伦因受了惊吓而停止的泪水再度爆发了。他像十五岁时那样,伸出双手环着利威尔的脖子,将脸蛋埋在对方同样积了雪的肩头。

 

艾伦抽咽着,语无伦次地重复着男人的名字。他的脑海里掠过无数次利威尔在灯下皱眉轻咳的画面,也闪过无数次在黑暗的走廊里利威尔一瘸一拐的身影,近在眼前的几根白发刺痛了他的眼,让他心疼得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兵长……利威尔兵长……”

 

这五年的伪装,从头到尾都只是他的独角戏而已。他一直以为自己做了正确的事情,却没想到他其实正在挥霍着男人的爱,变相迫使对方与他一起承受着胆小鬼的惩罚。

 

“我在。”

 

利威尔回应着艾伦不知所措的呼唤,安抚性地贴着他的脑袋轻蹭。刚才他转过身面对着希斯特利亚说出“我拒绝”这三个字之后,便马上递交了他的辞职信。在整个舞厅乱成一团的时候,他搜寻着艾伦刚才站着的位置,想要带着他一起离开。可预想中那个应该呆呆地站在原地、乖乖地等自己的小鬼像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

 

他疯了一般扯着一名曾经离艾伦最近的人的领子,对方才战战兢兢地告诉他,那个看起来很伤心的辅佐官似乎在前几分钟的时候已经从门口跑出去了。

 

利威尔径直抛下还在叫着他名字的女王,用他最快的速度跑到城堡的大门,急匆匆地驾着同样和他年事已高的老战马片刻不停地往前面追赶。在他看到前方有一个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青年时,他悬着的心才放下了。

 

一步一步,他从未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像兔子一样的青年又被他吓跑了。直到他终于把艾伦拥入怀里,他才放下他隐忍多时的温柔,粗暴地质问对方为什么到处乱跑。

 

当青年在他怀里颤抖着大哭时,利威尔知道,他的艾伦终于回来了。

 

他松了松手,示意怀里的人抬头看他。艾伦也听话地抬起了那张泪痕斑斑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与白雪的映衬下,这张苍白的面颊晶莹如玉,秀气的五官依然是十五岁时的模样。药效已过,那双莹润得犹如质地上好的黄水晶的鎏金色眼睛,都如记忆中的那样清澈得一眼见底,干净得毫无城府。

 

利威尔捧着艾伦的脸,微微施力驱使别着头想要隐藏着什么的青年朝他转过脸来。一条让艾伦自卑着的,从眉骨上方直贯到下颔的狰狞的疤痕暴露在男人的目光里,令艾伦忍不住想要挣脱男人的桎梏躲避这道炽热的视线。

 

而利威尔出乎意料地将他的脑袋按了下来,在那道伤疤上落下一吻,仿佛是在为自己的所有物打上印记。

 

动作温柔,极尽虔诚。

 

“抓住你了。”

 

利威尔轻声说到,声音疲惫得犹如一位追逐着猎物翻山越岭的猎人。而艾伦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宁静的弧度,反手握住利威尔扶在他脸上的大手,像某些归家的小动物一般轻蹭着主人的手,一滴水珠猝不及防地从半阖着的眼睫上滚落下来。

 

“我回来了,利威尔兵长。”

 

心甘情愿地被猎人收入网中,艾伦闭上眼,再次融入恋人炽热的怀抱里。越下越大的雪遮住了他们来时的脚印,他们仿若置身于一座寂静的孤岛里,眼中只有彼此的影子。

 

背上落满积雪的战马识相地转过身,不去看主人与他年轻的恋人唇舌交缠的场面。

 

一朵绚丽的烟花从他们的身后蓦然绽开,那些在舞厅里乱成一团的贵族们纷纷惊喜地涌向露台,欣赏着这建国日才有的景色。

 

他们同时也发现,在城堡之外那片宽阔的雪地上,一对恋人正在这美景下亲密地相拥着,似乎是在享受这场盛大的祝福典礼。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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