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神】第二颗纽扣
*故事发生在两人交往之前
01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特别快，适逢五月，春天的气息还未褪去，夏天的燥热便一股脑涌上来。神谷浩史还穿着长袖T恤，酒足饭饱之后燃烧能量带来的热度让他微微冒了汗，他悄悄解了喉结下方最顶上的那颗纽扣，有些愉悦地半眯起眼看了看窗外属于正午的猛烈的阳光。
终于快到了能穿短裤的季节了。
他在心里盘算着哪天有空把压在衣柜底下的短裤全找出来洗一次，可好像最近日程满满的全都排满了工作，于是只能烦躁地咋舌。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接下去要用的台本和空了的一次性快餐盒，他的午饭就是这样的解决的，但吃饱喝足之后他并没有继续拿起台本投入到工作里，而是打算在休息时间好好用游戏放松自己。
打开3DS，从扬声孔里传出了熟悉的音乐，登录人物时神谷仔细回想了一下上次下线之前还未来得及做的事情，似乎是打一个高级的BOSS，然后他才猛地想起来他和小野约好了等他等级到了再一起打这个任务。
真是的，那么久了，这家伙应该也升了挺多级了吧？
这么想着，神谷把视线移到右方。“这家伙”和他一样没在读台本而是玩起了mh，表情很认真，连坐姿都和十分钟之前那样分毫未变。想要看看小野现在在打什么任务，神谷往沙发的右边挪了好一段距离，脑袋越过小野的手臂凑到屏幕前去，不由得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惊呼。
“这都过去多久了，你怎么还是这个等级？！”
正在操作按键奋力打怪的人空出一只手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释起来：“我最近一直找不到时间玩，好不容易今天的休息时间神谷桑也在，想玩的时候顺便请教神谷桑几个问题。”
近期的好几个共演小野都申请了别录，看起来好像真的是忙得时间都排不过来。神谷点了点头，为了方便教学又往小野的身边挪了挪：“你问吧。”
“是这样的，有一个任务……”小野啪嗒啪嗒地按键想要打开任务列表，可也许是因为他真的很久没玩了，他硬是按错了好几个键先后打开了人物属性面板和包裹，在神谷生出“抢过来帮他按”的念头的前一秒终于找到了那个任务，“明明是个单人任务，我的等级也够了，但是这个怪一直打不过去，难道是我的装备还不够好吗？”
神谷看清了任务介绍，一瞬间就想起了这个任务的打法。这是个特殊任务，要在打怪之前使用某个技能，过程有些复杂，神谷刚想直接伸手帮他调出技能面板告诉他该怎么做，他便发现小野在刚才说话的过程中拉开了他们的距离，现下3DS正放在小野的膝盖上，他根本够不到。
这个休息室里有几位女性staff，为了照顾她们所以没有人去开空调。小野今天也穿了长袖衬衫，纽扣开了两颗露出里面贴身的打底背心，尽管他的袖口已经卷至手肘的部位，他还是热得不停地冒汗。神谷能看到他被汗湿的鬓角，前额的刘海被他强行往两边分开，但没过多久又会因为重力作用滑下来。
大概是太热了吧？
神谷也没太在意，只是不再靠近他，而是转身拿起自己的3DS点点屏幕向他解释起来。小野也认真地听，在完全明白之后向他道了谢，又争分夺秒地打任务去了。小野的等级没升上来，神谷也没有再继续玩下去的想法，而是关了3DS打算靠着沙发眯一会儿就起来看台本。
沿着玻璃窗流入室内的阳光延烧着休息室里燥热的空气，神谷正好坐在窗边，虽然阳光没有直射到他，但他还是感觉比刚才又热了那么一点点。他伸手解开第二个纽扣，圆润的边缘刚刚脱离扣眼时他才发现这颗纽扣松了，似乎是有一根线断了。
反正准备换季了，神谷也没多大在意，倚着沙发背交叠着双手放在肚皮上刚想小憩，小野便抱着3DS又往沙发的另一边挪了挪，离他更远了点。这本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动作，但神谷闭上眼之后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小野的侧影。
这家伙是有女朋友了吗？是谁呢，明明工作那么忙，最有可能的就是同事了吧？但和他共演最多的自己却也没发现什么倪端……果然是同事之外的人？连我也不知道的那个人……
不过他没有女朋友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吧。本身就长着一张handsome颜，事业蒸蒸日上，性格又好得挑不出毛病，就算有老鼠社的施压，也还是有很多女声优争前恐后地明示或暗示，找到适合自己的女孩子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他悄悄把眼睛睁开一点点，小野还是低着头摁着3DS上的键，紧抿着唇一副严肃的表情，却让他怎么也移不开视线。他是真的非常喜欢小野剪了头发之后的样子，从侧面能看到他清爽的下颔，额际延伸的线条堪称完美，勾勒着笔挺的鼻梁。他有认真观察过小野的刘海，通常都是往左偏露出他的右眉，衬着下方承载了星月一般的浅棕色眼眸。
他会用这双眼睛注视那个允许他靠近的人吗，那眼神一定是温柔至极的吧？
小野在玩游戏的时候习惯性静音，因此神谷也无从分辨他究竟是在战斗中还是在城里的安全区。离下午的工作开始还有四十分钟，从早上八点就开始工作的大脑需要小小的休眠，神谷的心却七上八下，就算是强迫自己扭过头不看小野也无法平复此刻的心情。
视觉暂时关闭之后，听觉变得极其灵敏。他听到3DS的外壳与玻璃触碰的轻响，紧接着传来一阵细微的塑料盒和塑料袋变形的声响，再偷偷睁开眼时茶几上他的空快餐盒果然不见了，小野正提着装满了垃圾的塑料袋轻手轻脚地走向门口，生怕吵醒他。
有时候，他真的温柔到让人讨厌的地步。
神谷浩史在闭上眼之前这么想。
02
在夏天的序幕彻底拉开之前，总会有那么几场春姑娘临走之前馈赠的大雨，今天神谷就在满满当当的工作日里迎来了一直在下雨的一天。没有了阳光，走廊的色调仿佛暗了一整个色阶，这是晴男不太喜欢的景象，他没在这里多做逗留放下伞就进了录音室。
小野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看到神谷进来，只来得及抬头向他打了个招呼便继续解决桌上的寿司，看样子是没来得及吃晚饭。作为声优，工作时间的不稳定性让神谷也遇到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他想了想小野最近和他聊天时无意间透露的时间安排，坐下来之后看到这位小他三岁的后辈眼睛底下有一圈比他要明显得多的淡青色，不由得心下一动，从包里拿出几个奶油面包递了过去。
“唔？”还在和最后一块寿司做较量的小野嘴里还含着食物，因为说得含糊不清所以只能连连向他摆手加以辅佐，“不用了，谢谢神谷桑，我吃这些就饱了，谢谢。”
他的后辈手上还沾着寿司的油，脸上的表情却乖得不得了，一连对他使用了好几个敬语委婉地感谢他的好意，却让他“噌”地火大了起来。作为小野的搭档，小野的食量究竟有多少，神谷浩史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没有再说一句话，而是沉默着目送小野收拾完桌上的垃圾走出录音室去洗手，捏着面包包装袋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原地。
对面是属于小野的位置，神谷已经这样看了他好多好多年，时间久得他熟知这个人的一切。不管换了多少次都是一贯黑色的手机，一定会摆在靠墙的右手处；他钟爱的饮品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种轮着买，最适合配寿司的是这种，今天他果然也买了；这本笔记本他用了很久了，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新换的第三本了，压在扉页的水性笔笔壳被磨掉了一小块颜色，他很恋旧，一直没舍得换。
小野大辅还是他最熟悉的那个样子，好像哪里都没变，又好像哪里都变了。是从上一次共同收录的时候他拿着游戏机远离自己开始的吗，还是更早，在自己根本未曾察觉的时候？本以为只要站在原地不动，那家伙也会一直一直跟在后面不会离开，可真正想触碰之时，他却已经离自己远得看不清背影。
难道对他来说奶油面包已经失去了诱惑力吗？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前几天神谷还在录音的间隙看到他一边啃奶油面包一边对台本。现在录音室里除了神谷以外没有别人，控制室里的STAFF也在调制机器没人注意这边，他悄悄使力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一抛，奶油面包“啪”地把水性笔撞到了一边，稳稳当当地落在笔记本上。
这次应该不会再拒绝了吧……
他恨不得像一只鸵鸟一样把脑袋埋在桌上的台本里，红笔在手心里打了好几个转却愣是没有在纸张上动过一笔。明明他没有偷偷趁小野不在的时候乱涂他的台本，也没有把他的笔记本或者笔藏起来，更没有往他的背包塞什么奇怪的东西，但他就是紧张得快要死掉。
对面传来椅子腿和地面刮擦的轻微声响，神谷条件反射地把台本换了一页，佯装自己在认真做准备工作，却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的心脏险些要爆炸。在小野看到那个奶油面包之前，神谷已经在脑海里模拟了成千上百种他可能收到的回答，但当等待回答的这一刻终于到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耳边只有纸张翻动的声响。
“嘎吱”一声曳响，小野坐下来把椅子往前挪。神谷咽了一口唾沫，然后他听到背包拉链被打开的声音，两颗奶糖被放到了他的面前。
“谢谢神谷桑的面包。今天我去录音的时候意外地被监督赠送了几颗奶糖，如果不介意的话请收下吧？”
拿笔的手顿了顿，神谷猛地抬头，对上小野那张挂着灿烂笑容的脸。他的后辈对着他瞬间凝固的表情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然后自顾自地打开了面包的包装袋，低头认真看起了台本。小野一般对DGS的台本不会做太多的批注，仅仅只是用水性笔圈了一些重点就换行翻页，神谷听着纸张哗啦哗啦的响声，心却陡然凉了半截。
没有被拒绝。但这算是……立刻回礼了吗？
他们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疏到这个地步了？
心里瞬间像是塞了一颗大石头一样堵得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还是到了预定收录的时候。在这个过程里神谷没有再主动开口和小野说话，仅仅只是在对方想要引出话题的时候不咸不淡地做了“是”或“不是”的回应，气氛奇怪得连刚走进录音室的诹访都感到不对劲。
毕竟在声优这行干了有些年头，工作时间暂时能把私人情绪抛到一边，收录工作一如既往地顺利进行着。对面的那个人还是干了类似“把Dear Voice的纸条随手夹在台本里”这样的蠢事，抛梗接梗样样不落，笑起来还是那么可爱的样子，一切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换言之，一直在介意着什么的人，从来都只有神谷浩史一个而已。
“那么，下面是来自yuka桑的来信。神谷桑和小野桑晚上好，我是一个即将毕业的高中生。准备进入夏天了，也要迎来一年一度的毕业季了，班上有一位关系比较好的男同学送了我他校服的第二颗纽扣，可是我对他并没有那样的想法，我该怎么办？”
身为配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动漫的声优，神谷浩史自然对“校服的第二颗纽扣”的含义不言而喻，他抬头看了看负责念信的小野，对方也和他一样露出了玩味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一个充满青春期烦恼的问题啊。那么小野君，你知道校服的第二颗纽扣代表了什么样的含义吗？”
“别看我现在已经是年近四十的人了，我也是有过美好的青春的。听这个节目的观众大多应该都知道这个说法吧，如果在毕业之前得到喜欢的人校服上的第二颗纽扣，就相当于得到了他的心哦。”
“是这样吗？我当初还上高中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这个说法，知道这个传说完全是成年了之后配动漫看漫画的契机，如果能早点知道的话，说不定我现在早就能追到我当年喜欢的女孩子了。”
“欸~”
后辈小小的惊叹声淹没在诹访的大笑里，神谷没有漏掉这一声惊呼，因为下一秒小野的视线便投向了他的身上。他今天穿的是长袖T恤，没有纽扣，但他却感觉小野的视线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心口的位置。
这目光仿佛带了魔力，让他的心“噗通噗通”地渐渐加起了速来。
他看到小野忽然挑了挑眉：“神谷桑想得到她的纽扣？”
“不，我想把我的纽扣送给她。”
“那她不就和yuka桑遇到的问题一样了吗，被根本没感觉的男同学送了纽扣，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可真失礼啊，别看我现在这样，当年我也是很有魅力的啊。如果真的送出去的话，成功的几率怎么说也会占百分之七八十吧？”
“嗯~其实现在神谷桑也挺受欢迎的呢。”小野把台本放下，单手托腮，完全脱离台本的内容开始自由发挥起来，“现在业界也是有很多人想得到神谷桑西装的第二颗纽扣的吧。”
“西装没了第二颗纽扣绝对穿不出去了啊，那样我绝对不会给的啊。”
被小野怪声怪调的语气吓到，神谷的心里隐约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抿抿唇刚想转换话题，熟知他一系列小动作的小野却抢先开了口：“我想要。”
“欸？”
“衬衫就可以，神谷桑的第二颗纽扣，给我吧。”
小野的表情很认真，亮晶晶的眼睛一直凝视着他胸口的位置未曾移开视线。摄像机一直在正常运转，神谷素来引以为傲的反应力在这个时候罢了工，他动了动嘴唇没能吐出任何一个字，脸上的表情不用想都知道一定呆到无措。
心脏像是被划了一道口子，很轻很浅，却也很疼。他清楚地知道他们在进行收录工作，差不多二十多分钟的广播，成千上百句话半真半假。作为声优，他们最擅长的就是用声音表现情感——换言之，只要他们想，他们随时随刻都能变换千百种不同的感情演绎同一句话。
但当他听到小野的这一句话时第一反应竟然是欣喜，因为小野的声音太过虔诚，明明相隔超过一米，却还是让他产生了小野是站在他身边说出这句话的错觉。随后他又想到半个小时前小野送给他的那两颗奶糖，礼数周全到无可挑剔，实实在在的疏远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沉默太久会变成放送事故，小野似乎看不懂他此刻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歪着脑袋捕捉他脸上闪过的每一个表情，没有帮他圆场的意思，好像是在催促他快点作出一个回应：“神谷桑的纽扣，我真的很想要哦。”
……骗人。
他咬着唇低头，不想让对面的人看到他眼底那抹受伤的神色。
炽热的狂喜很快被理智强压下去，神谷垂眸保持缄默，明明只要随便开个玩笑就能跳过去的对话，他却愣是给不出一个完美的答案，最后他只听到他硬邦邦地丢出了一句“不要”，然后再也没有下文。
如果气氛就这样降到冰点，这可以算作是放送事故被完全剪掉了。但他听到对面传来了几声低笑，小野的声音轻快平和，没有任何突兀：“就是这样。刚才模拟的是想要纽扣的人的心情，和送扣子的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吧？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珍贵而脆弱的，如果yuka桑真的不想接受的话，请像刚才的神谷桑一样勇敢直白地说出来哦。不要以为不接受就能不说，这样对于另一方来说是很受伤的一件事情。”
果然是假的……
神谷在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知是该夸小野的主持功力真的太好，还是该责备自己的自作多情。刚才超负荷的心跳仿佛提前预支了所有的体力，他只觉得他的心仿佛在这一瞬间沉入冰窖，冷得隐隐作痛起来。
还好刚才没有傻乎乎地相信这家伙的话。
他在心里暗自庆幸着，大脑却好像违背了他的意志一般，一直浮现着刚才他还没来得及低头之前他看到的小野的脸。今天那家伙是拍杂志照了吗，头发打了定型水，刘海往两边分开露出被修剪过的眉，脸上的粉底似乎在来录音之前就被他洗掉了，但即使如此还是帅气得要命。
但那双漂亮得仿佛装满了星辰大海的眼睛……
神谷深呼吸，却怎么也无法忽视哽在喉间的痛楚。
那双凝视着他说了无数次“我会一辈子都追随着神谷桑”的眼睛，居然也是骗人的吗？
03
“神谷桑，你今天好像很烦躁哦，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这是神谷浩史在这个月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这次是来自他和小野共演作品的某位音响监督。他笑着摆手神色自若地回答还能有什么困难啊可能是最近工作太多睡得太少情绪不好吧。
门“啪嗒”一声在监督离开的时候被带上了，神谷松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坐在沙发最左端的人，拿起水瓶在另一头坐了下来。小野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甚至连一句话也没和他说，而是一直低头在手机上捣鼓着什么。他保持着沉默，在休息室的其他几位同事面面相觑，谁也没有上来搭话。
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地向左边瞥去，余光扫到小野的手机屏幕，并不是网页，而是短信编辑界面。作为电子产品的苦手，能当面交流绝不打电话，能打电话绝不发邮件，是小野大辅的一向准则，今天他居然在休息时间发邮件发得那么入迷……
难道是在和女朋友商量晚饭该吃什么吗？
这么一想就更在意了起来。按键的声响被放大，小野嘴角边愈发灿烂的笑容怎么也无法忽视，神谷把手里的台本翻得噼里啪啦，全身的听觉视觉好像全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敏感得要死，连那个人按了第几个键拼了哪一个字都在脑子里猜个半天。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的收录结束，监督喊OK，所有人欢呼着收拾背包准备离开。今天参加收录工作的人不多，录音室很小，放包的位置只有一个，神谷的背包迫不得已和小野的放在一起。为了避免拿包时碰面的尴尬场面，神谷在收录 一结束就去了洗手间，磨磨蹭蹭估摸着录音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完了才出来。
外面在下雨，不大，却连绵不绝。好不容易有点往上升的温度被这场雨冲得又滑了回去，神谷又穿上了那件纽扣有点松的衬衫，有预感等会儿出了建筑物的时候会感觉冷。突然想吃点热腾腾的东西，拉面成为了第一候选，神谷开始思考哪家拉面店离这里最近。
等他回到录音室，里面的人大概已经走完了，也没有下一批人需要使用这个录音室，那大概就是他来关门了吧。没有和小野共处的压力，神谷心情很好，哼着歌一路轻快地走回了录音室，却在刚刚踏入第一步的时候猛地顿在了原地。
在脑海中描摹了千万遍的那张侧脸映入眼帘，棱角分明，角度完美。这个人没有走，甚至连双肩包都还放在原位，低头专注手机，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大概是女朋友还没有下班，又在这附近，所以顺便在这里等等她吧？
只花了一秒就得出了这个结论，神谷抿着唇低下头，苦涩在心里翻江倒海。他放轻了脚步尽量以不打扰小野的动作走到沙发前，把台本塞进背包里，刚把背包背起来往前走，小野却比他更快一步，“咔哒”一声关了门，把他堵在了门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本能地后退一步，小野却没有如他想象中的那样追上来，而是倚着门直勾勾地看着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却没有神谷熟悉的那种味道。
“我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神谷桑不高兴的事情？”
你最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让我不高兴。
神谷在心里这么回答，却明白这些日子莫名烦躁的心情只是源于他的无理取闹，于是只是摇了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啊，小野君最近做得都很好。”
“是吗？”小野皱了皱眉，一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一边朝他这个方向走，“可是我觉得神谷桑最近好像不愿意和我说话。我们今后的共演还很多，为了工作能顺利，我想和神谷桑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神谷打断了他的话，偏过头不再看他，“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关你的事。我会调整的……对不起。”
“那神谷桑有什么烦恼可以和我说说吗？”小野走到他的面前站定，神谷只看得到他衬衫的衣角，是神谷很喜欢的那件，他穿起来很帅气，仅仅只是这样站在他面前就能让他不争气地开始心跳加速，“你这个月以来都是这样的状态……我很担心。”
骗子！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的眼眶就不争气地发起了热，短短一句话被对面的人用低沉得好听的声音说出来，轻而易举地就击破了他那么多天以来建设的防线。最后一丝骄傲和自尊让覆在眼里的水雾没有凝聚起来，神谷用尽所有的自制力深呼吸，几乎是在几秒之内就调整好了状态。
你担心我什么，害怕我的情绪会拖累你的工作吗？是啊，我变得那么奇怪都是因为你，但你能这样站在我面前自以为是地教导我，还不是仗着我喜欢你。
你一点错也没有。错就错在我喜欢的人是你。
他无声地回答，多想不管不顾地像以前一样包一丢脸一垮对面前的人抱怨“是啊是啊我确实是因为你不高兴啦，小野君身上散发的八嘎气息影响到我啦”，但尽管他的内心有多么波涛汹涌，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到可怕。
“只是一点私人的小事罢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接下来还有事，就先走啦。”
他没敢看小野的表情，只是用了与平常无异的轻快语气结尾，还顺带提了提双肩包的背带，低着头绕过小野往门口的方向走去。这回小野没有再阻拦他，而是站在原地没有动，不知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话，还是在想些什么别的事情。
握上门把手的时候，神谷说不上是如释重负还是失落，只觉得金属表面比空气略低的温度沁得他的手心生冷。他转动手腕刚想开门，可脚下一直平稳的地面却猛地跳了一下，他有那么零点几秒脱离了地心引力的错觉。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摇晃——准确地来说是整栋建筑物都在摇晃，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东京又地震了。
地震对于日本人来说是家常便饭，但这次的震级似乎比往时要大得多，大到神谷连站都站不稳，脚下一滑往地上摔去。饶是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神谷还是忍不住惊惶起来，他想赶快找一个墙角抱头蹲下去，可连站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做到。在被拥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之前，他看到了小野的脸，超乎意外地冷静，写满了对他的关怀。
他的前额紧紧地抵着小野胸膛，小野用力地按着他的后脑勺，像是要把他包在怀里一般弓着背跪在他的前方。他的后背是背包和墙，身前是属于人类的身体，这是他第一次触碰这具身体，大脑却仿佛有了本能一样，指挥他的手紧紧地搂上眼前人的腰。
他全身都在颤抖，小野也一样。没有人能在与死神交锋的时刻不产生畏惧，但按着他后背和脑袋的手即使在发抖也未曾减少过一分乃至一毫的力度，他从不知道这个人的柔韧性能这么好，竟然能弓着背俯撑在他的斜上空。
摇晃的幅度渐渐减弱，所幸震级并没有达到能摧毁建筑物的地步。在地面终于平稳下来之后，小野放开了他，转而捧着他的脸担忧地问他有没有事，他这才发现小野的衬衫被他抓出了几道皱痕。
“我没事……谢谢。”大脑一瞬间丧失了所有的语言，他有点无措地别开脸，挣脱小野的手，“对不起，我要先走了……小野君最好快点打电话问问她有没有事吧，余震很快就要来了。”
说罢，他再也没有看一眼小野的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外面还在下雨，宽阔的公园广场聚集着避难的人们，广场的LED荧幕上也播放着因为地震而紧急插播的新闻，神谷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脑袋还因为刚才的那个拥抱乱成一片。
他还没想好该去哪个拉面店吃拉面，地震才刚刚结束，估计哪里都是一片混乱。他今天没有开车来，但也不想那么快回家，所幸这次的地震并没有造成毁灭性的灾害，只不过用了一段时间，由于地震带来的恐慌很快就被平复了。
他在面包店转了一圈，解决了明天的早餐问题也顺便纠结好了晚餐的去处，就在他结账付款准备往拉面店移动的时候，放在裤口袋的手机忽然震了震，有新的来电。
小野大輔这四个字在屏幕中央尤为刺眼，神谷并不想接起来，想直接拒听关机然后钻进拉面店什么也不想地用温暖的汤底填满他的胃——但他没有任何立场在这件事上闹别扭，尽管他真的太想噼里啪啦把他的烦恼和心伤全都告诉那个家伙，但他不能这样做。
就算是发个小小的脾气也不被允许。
最后他撑开了伞，缩在商业街广场离面包店不远的一个小角落里，看着透明的伞叶上蜿蜒的雨滴。共撑同一把伞的情侣来来往往，他觉得脚有点累，干脆就这样蹲了下来，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孤独地长成了一朵透明的蘑菇。
把手机举起来贴在耳边，他还是接通了这个来电。
“喂，神谷桑？你已经离录音室很远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还是温和得一如既往，“随便说点什么敷衍过去就挂电话吧”的想法在一瞬间荡然无存，神谷捏着伞柄，突然不明白对方问这个问题的意图。
“……嗯。”
“是这样的，刚才……的时候，神谷桑的扣子好像掉了，我准备走的时候在地上发现了。”
胸口有些凉，神谷条件反射地伸手摸了摸，第二颗纽扣果然掉了。
“衬衫就可以，神谷桑的第二颗纽扣，给我吧。”
“神谷桑的纽扣，我真的很想要哦。”
这也算是ono note里的一项吗？
他有种被命运玩弄股掌的感觉，不知该做何反应，多说一句也是错，不说也是错。最后他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装作什么也没察觉一般：“一颗纽扣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回家找一个备用的缝上就好啦。”
只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结束对话比想象中还要更轻松，神谷松了一口气，等着小野回答“嗯那好吧没事了我先挂了”。但超乎想象之外，电话那头的人一直保持着沉默，若不是能听到那人走路时的声音，神谷甚至以为他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不行哦，神谷桑。”过了良久，他听到小野轻声地说，“再怎么说，备用的纽扣也不是原装的那一颗了吧。”
你是想要亲手还给我吗？
神谷的心咯噔一沉，努力让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通电话上而不是乱想：“那过几天如果小野君还记得的话，帮我带到录音室来可以吗？如果忘记了就算了……谢谢小野君，我先去吃饭了，你也快点去吃哦。”
没等对方回答，神谷便放下了手机，切断了通话。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穿得太少还是今天的风实在是冷，他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好冷好冷，连心脏都快凝结成冰。但此刻他居然还有心情去揣测他刚才的语气，作为声优来说真的十分完美，就算难过得要命，语气还是演绎得如同往常那样，甚至连语尾都好像因为他能去吃心心念念的拉面而翘起了一个欢快的小角。
暗恋，不都是这么一回事儿吗？
04
当他吃完拉面又慢吞吞地回去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算早了。晚上八点半，尴尬的时间，想看看台本又太迟，直接睡觉又太早。他摸了摸圆鼓鼓的肚子，满足地叹了一口气，决定今晚就来陪自家猫咪玩耍好了。
他所在的住宅区很安静，这个点了基本没什么人，这也是他当初选中这里的理由。吃了想吃的东西，他的心情很好，一路踩着水脚步轻快地往家走。楼梯间的声控灯依次亮起，还差最后一层就能到达他的家门前，神谷用力地拍掌，声控灯亮起的瞬间他被吓得顿在了楼梯口，有一个人正坐在他的家门前等他。
那个人没有带伞，濡湿的刘海凌乱地贴在额前，遮住了眼睛，所以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看起来是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被雨水洇出一小滩水渍的肩膀已经干了大半，手指因为寒冷看起来十分苍白。他在看到神谷的时候站了起来，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神谷空荡荡的第二个扣眼上。
“果然，掉的是第二颗纽扣呢。”小野伸手拨开了额前的碎发，眉眼弯弯，一副乖得不得了的语气，嘴角翘起的弧度却十分怪异，“我上次就发现神谷桑的这颗纽扣好像快掉了，你和我猜想的一样一直没有补。”
当红声优哪有空缝缝补补啊，连买一件新的时间都没有啦。
神谷在心里打趣着，尽量把心态放轻松，但当小野穿过走道往楼梯口的方向走的时候，他还是紧张得像个机器人，呆呆地伸出了右手的手掌。
你等了我那么久，就是为了还我这一颗纽扣吧？
“人和人的感情都是珍贵而脆弱的，如果yuka桑真的不想接受的话，请像刚才的神谷桑一样勇敢直白地说出来哦。不要以为不接受就能不说，这样对于另一方来说是很受伤的一件事情。”
因为察觉了自己的心情，不想伤害人，又想珍惜这段共事多年的感情，所以才选择用这种方式委婉地拒绝吗？
真不愧是小野大辅呢。那么果敢，那么利索，那么笨拙……却又那么温柔。
真不愧，是他喜欢的人。
居然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喜欢他喜欢得要命，毛病一个也挑不出来，赞美的词倒是蹦出来一大堆，神谷浩史觉得自己大概是没救了。他连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藏在刘海底下的眼睛一不小心就会掉出眼泪，小野愈发靠近的身影在视野里模糊一片，做了矫正手术之后的他并不近视，此时却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清。
他看到眼前的人被灯光照得一圈毛茸茸的脑袋，小野抬起了手，神谷屏住呼吸，等待纽扣落入掌心的触感。
可这个触感迟迟不来，反倒是听觉首先捕捉了“嘣”的一声像是好几十根棉线瞬间断裂的闷响。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比脸颊的温度要高出许多的泪水夺眶而出，因此他能清晰地看见在他的面前，小野那空了的第二颗衬衫扣眼。
硬质物体终于被放入他等候已久的掌心，声控灯在这个时候兀然熄灭。神谷在黑暗里被拥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是他几个小时前才闻过的味道，尽管混入了雨水的气息，却如想象中一样温暖——不，是更温暖。
“前一段时间你见到我心情好像很不好，我怕你反感，所以和你拉开了距离，但我一直找不到你心情差的原因。”小野按着他的后脑勺，用力地搂紧了他的腰，“直到刚才，你说了‘她’……我才敢确定，你这么多天来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明明只有一个人，我看着的只有神谷桑一个人，我想靠近的始终都是你，你却一直在逃跑。好不容易拿到了神谷桑的第二颗纽扣，我才不会还给你。”
“……”
“做好觉悟吧，我的第二颗纽扣已经给了你，再也收不回去了哦。”
耳边是小野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神谷闭上眼，任滚落的泪珠沁入对方的前襟里。他握紧了右拳，硬质的圆形塑料纽扣抵得他的手心生疼，但他还是顺从地靠着男人的胸膛，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连他自己也没察觉的、这个月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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